8月8日,是晓诗进厂打工的第17天。下班时,华灯初上,可天空还是一片淡淡的蓝,云朵带点粉色,温柔又浪漫。她避开道路、车辆、行人,将手机镜头对准了这一幕。

从2019年到现在,三年多时间里,晓诗读完专科,又“专升本”读了本科。在这期间,她也更换了四份工作:广州的房产中介、会展进出口行业的业务员、长沙的销售和教培。

最近,她选择深圳的工厂,成为一名质检员。她每天奔走在生产线上,称胶、做巡回、输数据、巡线、做首件、做报表……

“我的青春18元一小时。”晓诗说,提升学历只禁锢了她的选择,并没有让她得到满意的工作。

像晓诗一样走进工厂的本科生并不少。他们经常被问到这些问题,“为什么本科毕业,还要进厂打工?”“进厂打工,要天天在流水线打螺丝吗?”“进了厂,以后还有发展前途吗?”

当调侃变成现实时,对身处其中的个体而言,这些问题的答案也不尽相同。

正在运作的生产线。 资料图/长江日报

【1】被编制和“好工作”排除在外的人

8月中旬,晓诗问九派新闻记者,普通人的定义是什么?接着她自问自答:“我觉得我的经历其实都不算普通,而是属于普通之下的人群。”

她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,父母、她和弟弟一家四口。因为和父亲观念不同,专科三年,本科两年,她完全靠助学金和毅力读下来。“三月份我把助学贷款全都还了,无债一身轻!虽然是赌气自己养自己,但的确我也做到了。”

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她会迫切地想工作。因为太心急,之前草草选择的那几份工作,都没干长久。“父母给我的压力就是,对我抱有太大期望的同时,又不能给我很好的物质条件,所以我很焦虑,甚至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。”

作为一名在外漂泊的“大龄单身女青年”,她有想过考公考编或者找一份更好的工作。“考公考编的话,买资料、路费、住宿费的成本以及时间成本,都是需要考虑的,万一考个一两年还是考不上呢?你能保证那个年纪,职场上你还有优势么?空缺的工作经历,你怎么弥补呢?”

而找到一份好工作也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。晓诗反思过自己找工作存在的误区,并把它们一一列举出来:找不准职业诉求、专业不对口,但是又着急上班、没有说服自己安心考编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没有经济支撑……

“很多人都说进厂是过渡,我觉得我才是真正的过渡。”她说,进厂是一个来钱快的方式,至少可以不为了想快速工作而妥协,也不用过得很“磕碜”。晓诗觉得,就因为自己是普通人,所以才不甘心普通。“过去的一年里,我常常因为工作的事儿,彻夜彻夜地失眠。即使我现在人在工厂,我还是会偶尔想想。以后大概率会留在深圳,好好找一份工作。”

莫飞的执念在于编制。他曾经坚信,有编制才是宇宙的尽头,但是他毕业之后两次考公务员都没有考上。

他说,最初进厂时,他感受到了落差。但工作半年之后,现实消解了这种感觉。“身旁好几个同学都在创业这条路上走,磕磕碰碰,各种借钱,没有一个成功的。大家都一样,毕竟能去单位的只是少部分人。”

莫飞的同事在上班路上。 图/受访者提供

【2】当下首要目标是“包吃包住”

莫飞出生在浙江台州的一个村庄,又在这座城市读完大学,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。

到了周末,他也会去江边看日落。现在的工作可以双休,他有足够的时间,站在江边等待着,看橘黄色的晚霞从天边一点点蔓延过来,最终铺满整片天空。

农学出身的莫飞,从一开始就将找工作的首要目标设定为“包吃包住”。

“光是吃住这两项花销就挺大的,否则存不了钱。”从这个角度来说,工厂的确能满足他的需求。

莫飞之前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,分配到偏僻的厂区做管理。受够了“偏僻孤寡高强度”的工作后,他选择进了另一个厂子,工资4000多元,一天8小时,依然包吃住。

“工资不高,但对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,换一个工厂,换一个心情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他说。

进厂打工,对计算机专业的吕凯来说,则是出于无奈。今年他错过了校招,在深圳找工作无果,为了解决温饱,他进入了某工厂做一名流水线上的普工。

吕凯隐瞒自己的学历,用高中毕业证进了厂。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是短暂的过渡:既为了攒钱,也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。“我很清楚我们专业在行业的工资,只是目前我的能力确实达不到。”

在流水线上,他每天要工作12个小时,白班早上8点到晚上8点,夜班则反过来。在上班的过程中,每隔约两个小时,会有15分钟休息时间,可以吃点东西,上厕所。“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,重复着一样的动作。”吕凯说,“有人说让我报个培训班好好学习一下,但是动辄几个月、好几万,不是我这种穷学生可以承受的。”他打算攒好生活费后继续找出路。

何伟所在工厂。 图/受访者提供

【3】文科生进厂后的身份尴尬

今年4月份,考研正式落幕,季夏被调剂到了一个二本院校,此前他的目标是吉林大学。他本科学旅游管理,面对这个“没有什么必要再读”的结果,他选择把握应届生的身份,直接就业。

季夏告诉九派新闻,他也获得过华为门店运营的offer,但最终,他还是决定去南京的一个工厂工作,岗位是数字化管理,每月薪资8千元至1万多不等。

最初,他投递的岗位是财务

,招聘流程进行到一半时,岗位被调整,工作内容变成解决各条生产线出现的系统问题。但季夏大学所学专业与该岗位要求相去甚远,“我们六个同事,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学计算机的。”

他有一年的学习期,公司还专门派了一个师傅教他。师傅在生产线上解决问题,季夏就在一旁观摩学习:“我要学前端、后端、设计,从产品一直到开发,所有的我都要学习一些。”

季夏觉得,进工厂并不能代表什么,发展前景更重要。他的同学大多都从事财务或者行政相关,只有季夏在找工作时偶然“转型”成了一名技术工。

像他一样,文科生在进厂这件事上普遍面临身份焦虑。

莫飞和晓诗,一个学农学,一个学工商管理。对他们来说,如果做流水线普工,本科学历有些浪费;而从事技术相关的岗位,专业又相距甚远。

因此,像莫飞、晓诗所在的岗位“现场安全管理”、“质检”等,是一种介于普工和管理层之间的存在。

如果是理工科学生进厂,则可以从事工程师、技术员之类的工作。

工程师何伟告诉九派新闻,即便岗位与专业不符合,但只要是理工科出身,培训之后,也能干得来。“个人感觉理工科专业除了计算机,别的毕业后除了进厂就是下工地。”

莫飞所在城市的江边。 图/受访者提供

【4】工厂不愿招本科生

除了专业上的尴尬,本科生的学历也不利于进厂。

九派新闻联系到西安一家电子厂的招工负责人。对方表示,“本科生不会让做普工,来了也不会要。”因为普工岗位的工作强度、收入、以及晋升发展空间都不适合本科生,对企业来说,稳定性也不高,用人风险太大。

“理工类的本科生进工厂一般是工程师岗位,工厂里适合文科生的岗位很少。”在近期的招聘过程中,他也发现,工程师岗位也不乏有硕士生、博士生前来应聘,“大专完全可以满足人才需求,不是我们倾向于高学历,不过一场招聘会优秀的本科生和硕士生投的简历太多了。”

一位在富士康工作的普工告诉九派新闻,富士康招工如果有学历的,或者是有毕业证都是分开的,按照不同文凭,走不同的招聘流程。而在社交平台上流传的一张“富士康员工职位等级划分”显示,富士康岗位主要分为员级和师级,师级主要从事文职类或管理类工作,大专毕业入职为师一,本科毕业入职为师二。

在多位受访者中,除了吕凯用高中毕业证做了普工,其他人都没有从事普工岗位。

“以为进厂都是进那种电子厂,然后流水线工作啊什么的,都是刻板印象。仔细想一想,哪有本科生去干操作工,最多就是轮岗实习一段时间,以后也会调岗安排工作的。”莫飞说。

莫飞目前在的厂里,也不乏有研究生。“大家都在提升自己的学历和能力,通俗一点就是,没有学历和能力,就不可能高升。”

季夏已经体会到了厂里对自己的“重视”。厂里给他包了一万元工资,还有吃、住、五险一金。带他的师傅每天还要花半小时给他讲课。

“我没有压力,我干不好的话他们应该有压力。”季夏调侃道。尽管对工作内容还无法上手,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他打算鼓足干劲,好好钻研。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晓诗、季夏、莫飞、吕凯、何伟均为化名)

九派新闻记者 武菲菲 实习记者 汪田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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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来源:九派新闻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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